有的時候常常想，記憶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我們小時候明明經歷過那麽多的事情，但是你的大腦會一點一點仔細篩選，可能等你現在回想的時候，很多事情已經想不起來了，只留下了其中比較深刻的回憶。

這就是大腦仔細篩選之後的後果，對於我來說，那些失去了記憶的人或多或少是有些不幸的。

比如我，假如我的記憶還在，斷然不會被那個小小的行屍追打成這種狼狽的模樣，更何況我這個並不是記憶缺失，而是前幾百年的記憶統統都沒有了，導致我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從零開始。

我被那個行屍掃蕩一樣從山坡上面甩到山坡下面，幸好山坡上鋪著厚厚的落葉，我雖然一路滾著前進倒也沒什麽大事，不過也許腦袋撞到了什麽東西，導致我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摔得七葷八素的，眼睛也暈暈乎乎，視線開始模糊，看到一個幹癟的人影從山上向我走來，每一步都沈穩，好像並不著急，仿佛我已經是盤中餐一樣。

開玩笑，小爺我當道士這麽久了，就算是法力真的不精，至少——逃命的本領還是有的哇。看到行屍朝我逼近，我沒有過多猶豫，立刻撒開丫子狂奔，期間都沒有敢回頭。

然後我不知道的是，正當我從樹林裏面飛速逃竄的時候，李叔叔坐在門口抽著旱煙，對著遠處的天邊一點一點沈入山的輪廓的夕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夕陽的光將他的臉映照成了紅色，遠遠一看紅光滿面。

跑了大概很遠，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腳下的居民，有煙筒裏面冒出來的炊煙，我知道一般這種大山都會有很多傳說，方才那個也許只不過是眾多傳說中的一種，然而傳說之所以能夠成為傳說，勢必是有人看到過但是在人煙稠密的情況下看到的機會並不多。

因此一看到人煙我便放心，知道那個怪物不會再追過來，於是再一次撿了一塊幹凈的地方坐下，從衣兜裏面掏出左眼，繼續開始吸收之前的記憶。

這具行屍讓我知道，恢覆之前的記憶幾乎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

可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當我剛開始催動意念準備吸記憶的時候，胸口驀然一疼，疼得我幾乎半個身子立即趴在了地上，我悄悄扒開胸口的衣服一看，胸口的正當中是三條黑色的痕跡，有微微的凸起，正是這痕跡疼痛難忍，仔細想起來，就是那具行屍打中我的地方。

於是我不得不先為自己療傷，但是這樣一來就會大大拖慢我吸收回憶的過程，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按這個時間推算，大概要整整一個禮拜我才能恢覆所有的記憶，可是等到那個時候，也許這個小男孩就來不及了。

但是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自己的傷口弄好，看這樣子大約是有毒的，如果耽擱，不知道又會生出多少事端。

這一行並不順利，我回到那人的家裏，已經做好了飯，剛好端上桌，看起來，應該是他們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的豐盛了，這倒讓我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當我意識到我將要在他們家住上不短的一段時間之後。

透過微微掀起來的簾子，能夠看到裏屋孩子的媽媽再給孩子餵飯。其實這個時候，孩子已經離開的無法進食的第一階段，靈魂越來越少，孩子的能動自主性就會越來越差，現在已經不知道拒絕，不懂得反駁，塞一口飯，會機械地嚼一嚼然後咽下去，現在還知道吞咽，等到靈魂全都沒有的時候，大概是連吞咽都不會了，應該是塞進去一口飯就那麽原封不動地在嘴裏含著。

餵飯也是個很辛苦的過程，因為孩子沒有知覺，就相當於不配合，眼看著孩子的母親一把眼淚一口飯地把特別少的小半碗飯給孩子餵進去了，剩下的已經再也塞不進去，於是只好摸了摸眼睛，無奈地走出來。

剛好對上我剛才看到她的眼睛，她問我：“關大師，你看，我孩子的病，您有辦法治了嗎？”我已經跟告訴這對夫妻我的真實姓名，並且也說了，我不是醫生，而是一個道士，所以他們就改口管我叫關大師。

我對著他們期待的眼神，不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時候未到，請你們放心，一旦時機成熟，我立馬給孩子招魂，讓他恢覆正常。”

他們點點頭，開始吃飯，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已經不抱有什麽期望了。

吃完飯，我站在院子裏面吹夜風，鄉下的晚上果然與城市不同，天可以看得很遠很遠，當真是圓圓的籠罩下來，漫天的星子如洩，在高樓林立的地方，大抵是看不到這樣好看的景色。

我憂心忡忡地給章九齡打了個電話。

響了很久之後，章九齡終於接了電話，慵懶地問我：“怎麽樣，這麽晚給師父打電話？是覺得不好玩想回家了？”

我走的匆忙，並沒有告訴章九齡這件事情，就連淩月我也只是草草地托付給了阿花，那個時候全然忘了阿花滿腦子都是怎麽對付淩月，反應過來的時候，火車已然開出老遠，再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對於章九齡知道我的動向這件事，我倒是並不意外，他總是出人意料的。

我問他：“師父，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誰？”這是我極少數的幾次這麽正經地叫他師父，如果他能聽清楚我語氣裏面的認真，就知道此時此刻，那些紛亂的過往，那些讓我無法理順的記憶，屬於我的記憶真的讓我格外痛苦。

但是章九齡畢竟是章九齡，一輩子高深慣了，只聽他也難得地在電話的那一段沈默半晌，我原以為會給我一個醍醐灌頂一般的答案，但是沒想到，章九齡說：“你是關陽啊。”

我氣急：“我當然知道我是關陽，我叫什麽這事就不勞您提醒了吧？我只是失去記憶，又不是老年癡呆！”

電話那端傳來章九齡的輕笑：“不是，你不知道。”他篤定地說，“你現在不知道你是誰，說明你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想必你也知道前世的記憶了吧？”

“是的師父，”我有些痛苦地說，“正是因為這樣我猜想不明白。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過我酆都有我的東西，特別是在我以前，安安心心做一個小法醫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回到酆都鬼城。

這種事就跟叫我死了一樣不可理解。

當我真的到了酆都，真的跟著我的感覺走到了那家賣面具的店，我發現，居然真的有這個東西，居然真的成功了！”我用特別不可置信的語氣對章九齡說：“我真的從來都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些，不過是感覺的驅使而已，世間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章九齡說：“你不需要別人告訴你下一個步驟是什麽，因為東西是你親自寄托的，每一個細節你都記得，只不過時間太長，原本的記憶模糊了，但是無論如何，曾經的感覺還在，因此你不需要別人提醒，那記憶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

你覺得你是誰，你只是你自己，你是關陽，或者說，你下一秒是關陽，但是再下一秒就不是了，無論如何，你就是你，你是你自己。”

說完，電話就被撂了。聽著那邊的動靜，我猜，章九齡是去打麻將了，這麽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能在自己晚年的時候找到一點娛樂並且不依靠晚輩來打發時間，作為一個晚輩，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只知道剛才章九齡的那一大堆話，我只聽見了一句：“你是你自己。”

剩下的，依然還是不懂。

可是章九齡的話裏面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我莫名其妙地靜下心來，然後開始全神貫註地吸收裏面的記憶，好想睡著了一樣，完全不受外界的幹擾。記憶裏面的世界精彩紛呈，就在此時，一個鏡頭一閃而過，我迅速地追蹤，重演，然後就看到了，如何快速吸收記憶的方法。

看來我前世果然是一個非常非常NB的人物啊，就連這種方法都知道，可是真的給後來的我解決了很大問題，至少我不用花上一整個星期了。

當時太晚，我在李叔叔家裏睡下，他妻子在堂屋特意幫我鋪了一床幹凈柔軟的被子，讓我盡量睡得舒服，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我連早飯都沒有吃，就急急忙忙趕到村口唯一的郎中家的診所。

診所就是郎中的家，家就是診所，我用力拍門，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打著哈欠：“一大早上的，不睡覺，什麽急病？”

我說：“您就是大夫吧？麻煩您幫我抓個藥行嗎。”說著，我將一張寫滿了藥名的紙遞到了他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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